秋兰是在一个夏夜走的,无病无痛,她年龄已经很大很大了,身子骨也一直不好,能活到这个岁数,并且最后自然逝去,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南荞风俗,这叫喜丧,不应该感到悲伤。
即便如此,鹿念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依旧心神一震,她知道秋兰对秋沥的意义。
她心里很乱,想着没有第一时间打秋沥的电话,而是打给了赵雅原。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赵雅原甚至也可以算是秋兰带大的。
电话那头,男人声音很平静,“是喜丧,迟早的事情,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你们打算怎么办?”鹿念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带她回南荞。”赵雅原说,“是阿婆的遗愿。”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祀回来了,在门口听她打完电话。
鹿念脸色愁容还没消褪,她靠在他怀里,闷声闷气道,“怎么办啊?你说,我要不要一起去南荞?”
秦祀垂着眼,“他没那么脆弱。”
鹿念,“雅原?”
看他神色,她说,“他我不太担心,我是怕小秋……我怕他钻牛角尖。”
秋沥性格如此,赵雅原和他完全不同。
这种担心,在赵雅原晚上打电话过来,告诉她,秋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手机也关机了,说他不想见人,想一个人暂时安静一下后,达到了顶峰。
她这段时间,正结束了一个画稿,终于闲了下来,原本是准备再等等秦祀,俩人一起出去度假,不料还没来得及,这边就出了个这种事情。
鹿念情绪遮掩不住,一直到了晚上,她还是话少,整个人恹恹的。
秦祀看在了眼里,“明天,你和他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你不反对?”鹿念有些惊喜。
他们婚后,一直到现在,就没怎么分开过,秦祀似乎是想把之前那些时间都弥补回来一般。
这次如果要去南荞,她少不得至少三天不能回来,而且,把之后的度假计划都打乱了,她知道秦祀挺期待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加班加点工作,想快点做完陪她出去玩。
而且,去南荞,如果就是明天,秦祀也没法和她一起去,早一个月,他约了个重要合同,时间就在明天,他肯定脱不开身。
“去吧。”他说,“记得按时打电话。”
“好。”鹿念一口答应。
“没有不高兴?”她问。
毕竟,她也知道,为了赵雅原和秋沥的事情,耽搁他们的度假计划,而且还得又分开,她怕秦祀心里不舒服。
“没有。”他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低声说。
不过他的话也是听不得的,鹿念知道,他老早就习惯了把情绪都牢牢收敛起来,尤其是负面情绪,基本是叫她看不出来一分一毫的。
于是这晚上,少不得更加亲密一点。
算是给他的补偿。
,他原本就生得偏单薄一些,比起之前的模样,黑眼圈没消退,整个人看着瘦了一大圈,看得出来,是真的受打击了。
秋兰说自己不要葬礼,除去赵雅原和秋沥,她这一辈子,在这世界上本来也早已经无亲无故,惦记着秋兰以前抚养赵雅原的恩情,赵家人原本想给秋兰举办葬礼,被赵雅原阻止了。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他只是希望,老人家的最后一程,可以按照她自己希望的方式走。
他们是在赵雅原家见面的,预备下午的飞机,带秋兰一起回南荞。
鹿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秋沥,只能陪着稍微说说话,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赵雅原家很安静。
赵雅原看起来比秋沥好,和之前看不出太大变化,一整个家,三个大人话都不多,只有赵修宜,他年龄还小,体会不到这种生离死别给人带来的影响。
但是,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感知能力其实出乎意料的强。
他嫩感觉到,三个他喜欢的大人都不高兴,他又是个分外敏感的小孩,跟着也不敢作声,不敢再笑闹。
还是鹿念发现了。
她扬手叫他过来,“好久不见,修宜又长高了。”
“姨姨。”小男孩乖巧的走近,给了她一个拥抱。
鹿念想试着抱他起来,发现比起原来,真的又重了很多。
“这段时间吃得多,还经常在外头野。”赵雅原说,“长了很多,你肯定抱不动了。”
“我不用抱。”赵修宜小声反驳,他爬上沙发,把自己贴着鹿念坐着,坐姿很端正,似乎是努力想显示出来,自己已经长大了。
他性格被赵雅原养得很好,乖顺听话,也一直很是亲近鹿念。
鹿念也喜欢他,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自己和这孩子有些缘分。
“是,修宜长大了。”鹿念在他面颊上轻轻捏了捏。
赵雅原,“你长大了,下午就自己去奶奶家。”
“为什么要去奶奶家?”
赵雅原,“我们下午都要出远门,家里没人了,谁照顾你?下午会有人来接你,到时候你自己回奶奶家。”
他没想到的是,待他说完这句话,小男孩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声音闷闷的,“……嗯。”
“修宜,怎么了?”鹿念发现他的不对劲。
小男孩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已经红了,眼泪汪汪的。
赵雅原,“?”
这小孩,又怎么了?
他其实性格挺粗糙的,虽然对赵修宜好,但是本来是男人,也没结婚,心思细腻不到哪里去,不可能像幼师一样对他提供全方位九十度无死角照顾服务。
秋沥一直没有说话,他心思是三人里面最细腻的。
他声音有些沙哑,“带他一起去吧。”
“他是怕你不回来了。”
赵听原消失不见,苏清悠又去世了,苏家对这剩下的孩子不闻不问,江文茵倒是一如既往的疼爱孙子,因为大儿子和儿媳事情的打击,他们两人近年来身体也不是那么康健,所以,赵修宜大部分时间,其实是跟着赵雅原的。
赵家自然有人议论,毕竟,以赵雅原的条件,要找什么对象找不到,他一直单身,可能就是因为被这拖油瓶绊住了。
用人这么议论,赵修宜也不是没有听到过。
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怕,却也不敢去问赵雅原。
他怕赵雅原真的不要他了。
苏清悠和赵听原出事时,赵修宜还在襁褓里,所以,长大现在这么大,他对父母的印象已经完全模糊掉了,只知道赵雅原是真真正正,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今天,看到三个大人情绪都这么不对,赵雅原还说他们都要走,要送他去奶奶家,他一下就想到了,觉得他可能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所以找个借口,把他送走。
赵雅原,“……”
他抱过赵修宜,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脸颊。
“你这小没良心。”他说,“我对你还不好?你这一点点大,脑子里想的倒是乱七八糟。”
小男孩白嫩嫩的包子脸被捏得变了形,含糊不清道,“……我不似。”
“不是什么?”
“不是小没良心的。”他委屈的说,看着对面的鹿念和秋沥,认真道,“等我长大了,我要养你们,养叔叔,小秋叔叔和姨姨。”
鹿念没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你姨姨有人养。”赵雅原懒洋洋道,松手放赵修宜离开了,“你想养,先去问别人同不同意你养他老婆。”
赵修宜年龄还小,听不太懂这话,眨巴眨巴了大眼睛,完全没听懂。
不过,有了他这一处,室内紧绷的空气终于松懈下来了一些。
鹿念低声问秋沥,“带修宜过去,你真的可以?”
秋沥笑了笑,“没关系的,就是带阿婆回去,他想和我们一起,就一起吧。”
修宜也乖巧,不难带。
飞机少见没有晚点。
墓地是秋兰自己早早选好的,下了飞机后,已经是差不多凌晨,赵修宜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三人商量了一下,预备等第二天安葬秋兰。
他们都没什么睡意。
自从在安城安家后,赵雅原和秋沥都忙于公司事务,鹿念结了婚,当然是以陪自己丈夫为主,三人像这么再聚在一起的时间,比之前少了很多。
秋沥说,“南荞也变了很多。”
赵雅原带着赵修宜在家。
旅游开发得很好,在保持了过去生态的基础上,交通,住宿,旅行的相关设置,都完备了很多。
鹿念想起了往事,“以前南荞就一家旅馆,特别破,老板胖乎乎的,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开下去。”
她住得惯,别的城市里来的客人可不一定。
赵雅原,“开着呢,还扩建了,现在条件贼好。”
他看着窗外,南荞小镇的灯火,比起过去明亮了很多,学校扩建了,安了空调,来了不少支教老师。
赵修宜已经睡着了,含着手指,在床上蜷成了一小团。
赵雅原忽然问,“你这次和我们出来,他知道吗?”
鹿念,“……”
“当然知道了。”她怎么可能不和秦祀说一声,就一个人跑出去,还是和赵雅原,不然跳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怎么同意的?”赵雅原挑起唇角,“把你看那么死,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就算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在她面前说起秦祀,赵雅原总是这种语气。
俩人关系一直就这样。
以前,有时秋沥还会试图调停一下,后来就干脆放弃了。
鹿念也懒得回答了,权当没听见。
第二天,三人一起去了墓园,眼见着秋兰的骨灰盒被安葬。
小朋友暂时留在了家里,秋沥叫了朋友,暂时带他一段时间,南荞附近的同龄小孩不少。
三个大人回去时,看到的就是,院落里聚集了四五个差不多岁数的小朋友,带着赵修宜一起玩。
赵修宜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从没来过乡下,自然也没有见过他们玩耍的样式,眼睛发亮,玩得特别开心。
他其实也是个内向的小孩,交到了同龄玩伴,
看着院内景象,秋沥唇角稍微动了动,他没有拉开门,只是远远注视着。
鹿念知道他的意思。
人生如此,不过不断的逝去与新生。
赵修宜玩得一身汗,赵雅原骂骂咧咧给他洗了澡,他也是个大少爷,从没服侍过人,不过眼下江文茵赵如澜都不在,也没有保姆佣人在身边,他是人家亲叔叔,只能亲自伺候。
鹿念和秋沥在外聊天。
秋沥情绪稳定了不少,“我还打算在南荞留一段时间。”
“好。”鹿念说。
他问,“那你呢?”
他也知道,鹿念不可能一直和他留在南荞。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鹿念斟酌着说,“我大后天走吧。”
再陪陪他。
她真的还是放心不下秋沥,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打算至少再留个几天。
俩人说着话,她手机响了,鹿念看了眼来电显示,“我去接个电话。”
她推开门,去了院子里。
秋沥自然知道是谁打来的。
赵雅原刚给赵修宜洗完澡,把他拎出来,换了衣服,赵修宜白天玩得开心,现在还精神抖擞,“我们明天还在这里吗?小亮说,明天带我去山上玩。”
他绘声绘色,声音里还带着奶气,和他描述,小亮他们是怎么带他玩耍的。
“还玩个屁。”赵雅原恐吓他,“今晚就走。”
赵修宜瘪了瘪嘴,秋沥笑,“你想的话,能在这一个月都可以。”
“你还太小了。”他摸了摸赵修宜的脑袋,温和道,“不能去山上,最多只能到山脚,明天必须叫小桃老师带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