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着十几个人朝一个洞口摸索,我们躲在洞口两边,枪弹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样可以随时处置突发的情况。我对着洞里喊到:“噶嗯笔包成瑞泽越南语:你们被包围了。”我接着说道:“牙德依越南语:出来”里面一片寂静,没人回答。我开始威胁他们,“空抖杭提丢叶噶嗯越南语:不投降就消灭你们”可是里面仍然没有人回答。这些越南语都是我们在强化训练时学习的,就是为了在战场有时能够和敌人进行简单地交流,但是我们永远不会学譬如“我投降”“不要杀我”一类的语言。因为共和国的军人是大无畏的,是不怕死的,我们宁可站着死也不会生。倘若没有这种勇气,倘若没有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那么在刚上战场时我们就已经输了一半了。武器和精神是战争中的两把利剑,但是利剑仍然要由人来控制,往往到最后决定胜负的都是精神,而不是武器。
我朝洞里开了一枪,没有听到叫喊声,过了一会儿又朝洞中扔了一颗手榴弹,还是没有叫喊声。我开始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了。我打了个手势,两个兄弟从右侧向里贴近,我跟另外两个人从左侧贴近,其他人在后面做掩护。洞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用手摸索着探路,突然手上传来一阵高耸的,柔软的感觉,我打开手电一看,原来是个女军官。不过看她嘴角流血,可能已经死了,我探了一下颈动脉,果然停止了跳动。旁边还躺着几个看起来差不多十几岁的越南士兵,都是被炮弹给炸死的,我禁不住动容,这越南几乎是全民皆兵啊。这时候,我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了枪声,我赶紧带着他们退出了洞。我们循着枪声跑过去,此时声音已经越来越大了,偶尔还伴着有炸弹的声音。我想肯定是其他组的人遇到了硬抗的越南鬼子,我得赶快赶过去支援。
“周信,给我挺住,我们来接应你们了”我远远地看见周信在那里射击,赶紧冲着他喊到。
“山哥,别过来赶紧撤退。这周围埋伏了许多越南鬼子”他对着我们大喊,显得十分着急。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呢
“别说了,赶紧往下撤退,我掩护你们”说着,我拿过一支56式冲锋枪对着敌军横扫了起来,这果然起到了效果,敌人逐渐把火力转向了我们,这给了周信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我拿着枪四处翻滚,时不时往敌群里投几颗手榴弹。
“你把枪给我,我来”五亩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我的身边。
“你快走扛上红旗插在山顶,快去”我对他低声吼道
“不,山哥,让我陪你并肩作战吧”他赶忙摇头,然后就端起枪东一枪西一枪吸引火力。我看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也没再要求什么。
敌人突然越来越多,这都是窝藏在洞里面刚刚出来的。相比于我们已经打了几个小时战来说,他们有些人有着更充足的休息。可是,我们之前三个月的强化训练不是白训的。今天的这些苦累跟那些日子想比可以说是不值一提的。而他们呢,即使现在体力充沛,可全是男女混杂,老幼充数,又怎么能比得上我们这群年轻气盛的男子汉
“刘旺”我大声喊到。
“到,队长”他向我接近,“队长,有什么吩咐”
“你带上几个人,扛上旗帜,务必要将它插在山顶上”我语气沉重,穿透了爆炸声,直接射进他的耳朵。
“是”然后就看见他带上了几个兄弟扛着旗帜往山上跑去。敌人压根不给他们机会,立即派人跟上去。我们也赶紧加大了火力来对他们实施压制。
这时候我们这组和他们那组已经收拢到一起了,我趁机指挥他们边实施攻击,边往山顶方向撤,等到其他各组陆续赶来时就能形成上下包围合击之势。然而就在这时,一枚手榴弹笔直地朝我飞来,他们也看出来我是这个队的指挥员。我躲无可躲,一瞬间脑子里突然想到,这下是跑不掉了。我仿佛看到翠英和卫英的脸庞,看到他们冲着我笑。
“山哥,快趴下”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从旁边射来,直接把我压到了地上,然后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我从眯着的眼睛里看到了旁边的几个战士飞上了天,等掉下来时空中散满了手臂、血肉和钢盔。我的大腿也是一阵疼痛,可是奇迹般得,我竟然没死。我记得刚刚明明听到了一个人喊我,然后就被一股巨大的力给推到在地。我轻轻地推开了压在我身上的人,翻过来一看。
“五亩”我大喊道。“五亩你怎么了”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是他在关键的时候把我推开,用他自己的身体给我挡住了飞过来的手榴弹。
“兄弟们挺住我们二队来支援你们了”这时突然从两面冲出了许多兄弟,原来他们上山后发现敌人都跑空了,然后听见这边有战斗,便赶紧带着人过来支援。可是我现在没有一点儿心思,我想站起来,却发现右大腿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我只能坐在地上,把五亩抱在怀中。
“兄弟,兄弟”我托着他的脸庞,“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这么傻”我哭着,我质问着。
“山哥,你是一队的队长,队里不能没你,你还要带着全队人员完成任务,夺取这荣耀呢”他说着又吐出了一口血,这血染红了我的手臂,染红了我的迷彩。
“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啊,哥不能没有你。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你们完好的带回去”我不知所措,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刨着地,想要带着他往前走。他赶紧拽住了我的衣领,又吐了一口血。
“山哥,别这样,别这样。我我已经不行了。”我的泪水横泗,“以后我再也不能陪你一起战斗了。可是可是我总算实现了我的愿望。我也没辜负我妈妈的期望,我终于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见她”他突然大吐一口血,“去见她了”
“五亩五亩”我撕心裂肺,这是怎样的痛啊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在自己的怀中死去,我却毫无办法,我什么也不能做。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朝着太阳的方向看着。他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是啊,他完成了党和国家交给他的任务,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也用生命实践着他对妈妈的承诺,他可以安心地走了。我捋下他的眼皮,“五亩,安息吧以后的道路,就让哥哥替你走完”我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我把头埋在他的怀中。我的命是你救的,你为国家而献身,那么也请让我踏着你的脚印,继续为国奉献吧
天还是这么的晴朗,那万丈光芒照亮了整个山头。我仿佛看见了五亩在里面笑,看见了那些为国死去的战士全在那光芒里缓缓升天。我忍着剧痛站了起来,然后把五亩背在了背上。
“山哥,我来吧”周信赶紧过来。这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在几个队伍的联合下敌人已经完全溃败,除了战死的,其余的也都已经缴械投降。我摇了摇头。
“我要带他站在山顶上,带他看一看明亮的红旗,带他看一看这美丽的河山”旁边人都没说话,他们静静地跟在旁边,只是在我偶尔不稳的时候才会上来扶我一下。我们向着山顶走去,那一道道的背影只有在此刻看起来才显得有些狼狈。
是的,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红旗,看见了整个风景,可是我却没看见一个活人。地上躺着一个个尸体,有我们的,也有敌军的。
“刘旺,刘旺呢刘旺呢”我大吼起来。把五亩的尸体交给周信,然后在地上一个个翻看起来。死了,全死了我脑中一片空白。我看到了一个战士,我不认识他,他面露微笑,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他睡着了,静静地睡着,我对旁边的人打了个“嘘”,“他太累了,别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会儿”。我边说着,泪水再也压制不住“哗哗”地往下掉落。他是被炸死的,他内脏全碎了,他连死的姿势都是这么的迷人帅气我还看见了两个人,他们的手抓在了一起。我想象着一幅场景,他们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挣扎着爬向彼此,当抓住对方手的那一刻,他们真正地闭上了眼睛。既然活着的时候同床共枕,那么死的时候也要和兄弟死在一起
“队长,你看那儿”一个兄弟突然对我说到。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红旗插着的地方,一道熟悉的身体正依靠着它斜立着,他的眼睛目视着前方,他的身影在朝阳下被拉得好长好长。我颤抖着向那儿爬去。
“队长”他赶紧拉着我。“队长”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我低吼着,挣开他的手,向前爬去。
我一步一步,我忍不住心中的痛苦。“刘旺,你不是还要参加李云的婚礼吗你不是还要吃莹莹的喜糖吗你怎么能这样就丢下我们而去”我的眼睛狠狠地盯住了那面旗帜,没有丝毫眨动。山上突然飘过一股春风,红旗被扬起来了,那“战无不胜”的四个大字显映在所有人的眼帘。它在飞翔着,它在昭示着,它在宣告着,我们得胜了我记起临行前团长将这面旗帜交给我们,记起五亩跪在地上写信,记起我答应团长的,一定要将他们安全带回。可是事实上我没做到,我的眼睛含满泪水,我没有照顾好他们,五亩死了,刘旺死了,小杨留下了一只眼,李云也留下了一条手臂,他们无非不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今却伤的伤,亡得亡我不知道拿什么去见团长,拿什么去见他们的家人。
我来到了旗子下面,我抬起头看着刘旺,他的眼神是多么坚定,他是至死都没有退缩一下我让周信把五亩带了过来,我一手扶着一个,我没有陪他们一起死,但我一定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胜利,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胜利了他们是为胜利而牺牲的,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是驮着五亩下山的,这个可爱的孩子才十几岁就永远留在了这儿。我们活着的是幸运的,我们至少能继续享受这美丽的世界的美丽风光,然而事实上我们并不快乐,就是到几十年后,到死了也忘不了这样悲壮的一幕。他们也是幸运的,他们为国家捐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他们死得伟大还有一群人啊,我甚至叫不出名号,我们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找到。或者有的人找到了,却没了头颅,或者我们只找到了残碎的躯体,或者是那满地的鲜血,染红了土地,染红了红旗,渲染了天空
我躺在医院的床上,浑身无比的酸累,我没有一点儿力气,因为我在战场上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我双目空洞无神,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天花板。我永远忘不了那副画面,忘不了五亩向着我纵身一跃的画面,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我面前消失。
“王山”旁边医生突然叫我,“王山”医生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这才缓过神来。
“怎么了,医生”我语气淡薄。
“王山,经过检查发现你大腿里夹着一块弹片,需要立刻做手术取出”医生接着说,“我们现在打算给你打麻醉,你做好准备了吗”
“弹片”我突然冒出一种想法,“如果不取出来会如何”
“如果不及时取出可能会导致发炎,甚至难以止血。”他关心地说着,然后突然像发现什么重大的秘密一样,“什么不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