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伦反问,“这又如何?”
“哥哥还想不清楚吗?”
杨婉偏头,“因为邓瑛,张洛也不敢向我发难。”
说着声音忽然压重,“逼我承认我失贞,也就是置邓瑛于死地,张洛是锦衣卫的人,太和殿建不成,皇帝不舒坦对他没有好处。我敢去见他,我赌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不管他如今怎么稳得住,如何对待兄长,内心无非是希望我们主动退婚,以免牵扯到我们家在宫里的娘娘,让他的大主子为难。”
杨婉这话的声音虽然不大,意思却犀利。
杨伦听到此处,喉咙壁都在发凉,他不自觉地吞咽,那阵冰凉感竟然一泄泄入腹中。
他诧异地盯着杨婉的眼睛,渐渐有了审视她的意思。
“你为什么会知道司礼监和朝廷的事。”
杨婉应道:“感情我就是家中的死物吗?你们平时说话,我也是能听一些去的。”
杨沦看着她,没有立即回应。
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摇头:“不对,即便我偶尔会在你和你嫂子面前多说几句,但我从未说到过这个程度。”
“那便是我没在家里白活。”
杨婉接下他的话,“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哥哥,让我见张洛,这门亲事我自己退掉。”
“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萧雯心疼道:“是啊别去,那是阎罗鬼煞,你见不得的。”
杨婉望着杨伦,“我不想你去挡,这事原本与你无关。”
“你再说这样狼心狗肺的话!”
杨婉张口哑然,有些后悔。
也是,自己刚才的话,对于杨伦来说好像说过了。
祠堂里因此一时变得很安静,烟火烘出的风又暖又细,熏得杨婉的脸发烫。也熏得杨伦的眼睛发红。
萧雯见他二人僵持,出声缓和道:“若是退亲能了结这事,那也罢了,可以后呢,我们婉儿以后怎么办,好好一个姑娘,不就毁了吗?”
杨婉顺着她的声音,将目光从杨伦身上移开,轻握住萧雯的手,“嫂嫂放心,虽我百口莫辩。但贞洁这样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即便我不能自证,但这世上还是有地方,能让我去伸冤的。”
杨伦看了萧雯一眼。
虽然是自己的亲妹子,但他毕竟是一个男人,不好在这个话题上说得过多。
萧雯会出杨伦的意思。
“这话可不能随意地说啊,什么地方,能伸这种无望的冤。”
“有,内廷尚仪局。”
“尚仪局……”
杨婉点头,习惯性地拿出了写论文时的句式,直接点到了时间性结点,和结点上对应的史实。
“贞宁十年起,尚仪局甄选女使,皆需是完璧之身。参与甄选,即能自证清白。”
她说完,顺势梳理完了后面的路。
“我去见张洛,这件事就牵扯不到哥哥的德行,张洛便不能用问讯京官那一套来为难哥哥,而且,我也要张洛的态度,越是羞辱我越好,我也并不害怕外面那些不好听的话。在我入尚仪局之后,张家这次退婚之举,自然就成了他们强行玷污了我的名声的恶行,哥哥届时,可以卖给张家一个人情。至于母亲和嫂嫂,也不用为了我,再听那些污耳的东西。”
萧雯听怔怔地完杨婉这一番话,不禁结舌,喃喃道:“你这样说,我听着竟是借了风头啊,可……”
她说着声音软了,眼眶也有些发红,“把姑娘的名节这样赤裸裸地拿出来去搏,也……也太委屈了。”
杨婉到不觉得这有什么。
杨伦却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妹妹身上,有一层他越来越看不清楚的隔膜,她虽然就坐在自己跟前,但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遇到事情,只会温温软软地牵着他的袖子,问他该这件事要如何,那件事要怎么办。
她句句都在说得失,样样都在算因果,从邓瑛,到张洛,最后甚至到她自己,一盘死棋全部走活,这完全就不是从前的杨婉能够想到的。
最令人背脊发寒的是,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女人对自己遭遇的自悯,她甚至为了利用自己的名节,情愿把身子拿出去让千万人谈论。而且,她竟然完全不难过。
“你在海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声音不大,杨婉并没有听见,她还帮他拿捏好了为官立家的态度。
“哥,把我交代出去吧。也没有道理,我犯了大错在家里躲着,让你去抗。你是在部里做官的人,我这儿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这两日,还让你们当大事一样地反复思量,大可不必。”
第10章仰见春台(三)
杨府的正厅里放着一尊白玉雕成的玉牡丹。
张洛身着丧服,独自站在玉牡丹面前,一言不发。
他给杨伦留了余地,并没有带着锦衣卫大张旗鼓地进来,但即便如此,正厅内的丫鬟不敢当他是杨府的客人,没有一个人上前来过问茶水。
自从他升任北镇抚司使,这几年死在他手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京城里的官员但凡提到张洛,都不肯多言语,能回避则回避。好在他素来不是喜欢交往的人,虽然做事不留情面,但也不给人留门路走,到也省去了很多人攀附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