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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断契斩姻缘

指骨发白,他贪恋地看着自己摁在她手背上的几道红色指痕。

“既已和离,何必再故作这些姿态”桑世子冷笑,“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这几个字,韩州王还是自己好生收着吧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韩少陵惨笑着,黑眸死死盯在桑远远的脸上。

女帝君乐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韩州王,吾实在看不懂,何必非要到失去之后,才能学会珍惜呢”

“都是我的错。”韩少陵垂首。

“罢了,”女帝那润泽饱满、点了丹脂的红唇微微翘起,“年轻时候,打打闹闹也不失为情趣。吾便看看,究竟是哪位好命的小子,终能求得美人归。”

她轻轻用指尖点住额头,韩少陵三人便识趣地告退。

当着韩少陵的面,桑远远并没有表现出欢欣雀悦的模样。她与桑世子闲闲说着话,只当不知道韩少陵失魂落魄地跟在身后。

韩少陵一厢情愿地把桑氏兄妹护送到了桑州王暂居的宫殿。

同心契已毁,但那道伤痕却像是烙在了他的心上。

那些空洞之处,盛满了痛悔。

若他对她多上几分心,不要去碰了那梦无忧,那么眼前这朵越飘越远的云,会不会就那么清清凉凉地落入他的掌心

回忆往昔种种,心中的不甘如海啸般灭顶而来,这样好的女子,他怎甘心放手

看着雕花落地大木门在眼前合上,他慢慢攥住了拳头,下了一个凶狠的决心。

“去,制半副鎏金假面,烙在梦无忧的脸上。成事之前,不必回来见我。”

韩少陵隐隐已有感觉,梦无忧此女,仿佛受了某种特异的庇护,想伤她,极难。面对那个女子,自己总会莫名被蛊惑,不知不觉就滚到了床榻上。

所以他派出的是韩大。一个天然没有任何情感的杀人工具。

州国主君进入天都觐见,整段繁复礼仪做下来,共需耗时三天。

这三天里,桑远远时不时便会看见韩少陵的身影。

他憔悴了许多,若不是要应付种种祭祀,他恐怕连胡茬都不会刮。有时他远远地凝望着她,一旦她抬头回视,他就会急急别开头。

到了第三日,二王辞别帝君,离开敬天宫。

踏出天都时,只见韩少陵站在道路正中,张开双臂,挡住了桑州的车马。

“贤侄啊,”桑州王抚须大笑,“虽说这几日你在帝君面前说尽好话替我开脱,我也领你的情,但若是事关小女,那我只能说,爱莫能助啦”

桑氏父子倒是神清气爽。

他们本就不舍得桑远远嫁到韩州,她与韩少陵若是过得和美那也就罢了,如今闹成这样,父子二人恨不得立刻就把小桑果藏回家中,不再让这些小子多看一眼。

韩少陵唇角噙着浅笑“我并不是要见王女。我想找的正是二位,请看”

他侧身,让出身后的车厢。

只见两名亲卫掀开车帘,将一个勒住嘴巴的女子拽下了车,押到桑氏父子面前。

桑州王目光微凝。

此女脸上罩着半副金色的面具,剩下那一半,眉眼鼻唇,与桑远远像了八分。

“贤侄这是何意呀”桑州王悠悠问道。

韩少陵偏了偏头,便有亲卫上前,掀动面具一角。

只见面具已烙进了皮肉,再也无法摘下。

见惯了血的桑氏父子倒是没有什么大感觉,心中只叹,这韩少陵果然是手段狠辣,成得大事。

韩少陵挥挥手,令人将梦无忧押了回去。

他温和地笑道“他日,待我与旁人竞争王女时,还望桑州王与桑世子,莫记这减分项。”

说罢,他轻轻一揖,转身离去。

背影潇洒利落得很。

“这小子,这小子”桑州王指着韩少陵的身影,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桑世子皱起了两道漂亮的眉毛“我观他神色,是真的懊悔至极。像韩少陵这般才俊,也当真是难找第二个,我怕小妹要心软,被他骗了去。”

“嘿,”桑州王笑道,“他也得有本事见着人。走,归家”

三位接引使者已在道旁等候。

王族出入天都,帝君都会派出接引使者随行。使者总数不过十人,个个修为都在灵耀境,且身负独门奇技,除非遇上胆敢公然谋逆的正规军,否则足以将任何人平安护送至任何地方。

桑氏一行横穿姜州。

眼见即将抵达桑州的边境,忽见地平线上黑浪涌动,不多时,一支铁甲凛凛的凶军如风雷一般碾到了近处

旗帜招摇,幽。

桑州王父子神色凝重。幽无命既敢挥军直闯姜州地界,恐怕是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此刻,灵姑正在同桑远远闲聊。说的是韩少陵如何在十八、九的年纪,接下了亡父的重担,生生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了韩州大旗。

灵姑颇为感慨“韩州王确实是举世无双的俊杰,只可惜在情之一字上,还是幼稚了些,不够稳重。”

桑远远笑着摇摇头“倒也不是不稳重,只不过没把女子当回事罢了。”

灵姑道“他早年丧母,父亲那两个小夫人,心心念念便是拉下他,扶自己的庶儿子上位自小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难免养出了冷硬心肠。”

“我不怪他。”桑远远探身拍了拍灵姑的手,“母亲与他的父亲是至亲血脉,桑与韩本就是兄弟之州,灵姑安心,我会劝好父兄,断不会与韩州生出嫌隙。”

灵姑感慨万千“王女您是真的长大了啊如今韩州王既已毁去妖女容颜,王女是否考虑给他个机会”

桑远远轻轻摇了摇头。

她和别人说好了。

她的唇角浮起了一缕浅淡的笑,笑意还未舒展,便又皱起了眉头。

她想起了那支箭的位置。

看着离心脏很近。

车帘被掀开,桑世子眉目凝重“灵姑,速速带小妹先走。幽州军,杀过来了”

桑远远心脏重重一跳。

他,竟这般公然抢人么他不是答应过她了莫非又出了变故

她急急下车,只见北面的铁骑已逼到了近前,要不了多久,便会碾过她们这一支小小的队伍。

三位接引使者已迎上前去。

护送桑氏王族平安归桑,是他们的职责。

纵然来的是千军万马,他们也必须顶在最前方。

“幽无命敢动天都使者”

话音未落,便见那黑铁浪潮已裹住了三位接引使者,道道灵蕴震荡轰然爆开,三位使者就像是落入了蚁群的大昆虫一般,瞬息之间被淹没,在万军之中挣扎翻腾。

他们可以轻易地碾死那些灵明境的修者和云间兽,但蚁多咬死象,一队队铁骑不断来回碾过,三名接引使者败相渐露。

“走幽无命这是要反”桑世子怒目圆睁,吩咐灵姑,“带着小妹先走”

“不”桑远远道,“我不能走。”

前方,战斗已接近尾声。即便想走,也走不了多远。她若走了,桑氏父子恐怕要凶多吉少

“杀”

“杀”

“杀”

终于,三名接引使者寡不敌众,彻底陷落。

而那数千人的铁骑,生生被这三名灵耀境强者拖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折损三成

如蝗大军,轰隆冲到近前,将桑氏的队伍团团围住。

“奉主君令,接桑氏王女入宫。”为首那人面无表情,“其余的人一个不留”

他扬起手,只见无数铁弩直指桑氏父子

一百亲卫用自己铁塔般的身躯筑起防线,将桑氏王族护在正中。

“听闻桑州王爱女如命,若不想王女被误伤,便将她交出来,我保她平安无事。”幽军将领皮笑肉不笑。

桑州王怒极而笑“幽无命这是要反了么”

幽军将领淡笑“我数三声,三”

桑氏父子正待上前拼命,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

“幽州王要的,是活的桑王女吧。”

众人齐齐望去,便见那道娇小的身影立得笔直,手中握着一把削果子用的寻常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她立在风中,毫不在意地把匕首往自己的肌肤上重重压了一压。

便见一道血线迅速氤氲开。

“小妹”“女儿”

桑远远紧紧盯住敌方将领的眼睛“要么放我父兄走,要么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对方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桑州王和桑世子,至少得留下一”

桑远远狠狠将匕首割过半道弧。

她甚至能感觉到脉搏在贴着刀锋跳动。

“放不放人”

为首之人眸光闪动,终于阴阴地开口道“让他们走。”

幽军让开了一条道。

“女儿”

“走,”桑远远冷静地道,“别逼我手抖。”

桑州王老泪纵横,被桑世子拽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幽军的包围。

待桑州王一行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桑远远又撑了许久,才疲惫地垂下手。

匕首铛啷坠地。

“桑王女,得罪了。”

为首那人把她捉上了云间兽,率着骑兵轰隆碾向北方。

她端端正正地坐着。

脖颈火辣辣地痛,血已凝固了,糊进衣领里,说不出的粘腻难受。

她的心微微往下坠,甚至有点希望这些幽军是韩少陵的人假扮的,其实是要把她掳到韩州去。

可惜他们却是直直穿越了姜州地界,挥军北上,没有半点要西行前往韩州的意思。

很快,幽军便穿过一处被彻底攻破的姜州边塞,顺利进入了幽州境内,一路过关,畅通无阻。

真的是幽无命。

她有些难过。她觉得自己当真是太傻了,那个男人,明明一次又一次告诉她他不是好人,她却傻乎乎地觉得他只是嘴硬心软。

他哪里是什么好人

她怎么忘记了,幽无命这个人,是能把冥魔引进天都的疯子啊。这样一个疯子,做出杀人强掳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暗暗想着,如今自己身上已无契约束缚,若是他要,便顺着他,哄着他。他杀死三名接引使,天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只需静静等待机会,父兄必会倾尽全力来救人。

心神一定,她闭目调息,引木灵蕴来治愈身上的外伤。

只是心底终究是有一点隐痛,好似伤了,又好似没伤。

这支军队穿过一处处关隘。

三日之后,抵达了幽都。

幽州人用一种厚重的深青色石材造屋,白日里觉得沧桑大气,到了夜间,映着白惨惨的月色,便有些像传说中的幽冥鬼城。

幽州全民皆兵,气氛和别处大不相同。

将领径直将她送到了王城。

他押着她,立在高大的深青门楼下等待。

桑远远视线低垂,盯住地面浮起的一缕小草根。它很顽强,从青石地砖的缝隙中探出一点头来。

活着。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才会找到出路。

便在这时,她看到那一缕小草根朝着她勾了勾脑袋。

桑远远“”这一定是错觉。

旋即,有细小的,稍显模糊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督主不是吩咐过,桑氏父子必须死一个么,如今两个都跑了,会不会坏了大计”

另一人回道“没办法,桑女不能死。只有她活着,幽无命才会认下这笔烂账。”

桑远远的心猛地一惊。

她悬着一口气,用余光瞥了瞥站在她身旁的将领。

此人竟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一对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城门里侧,脸上没有浮起任何细微表情。

桑远远的心脏猛烈地狂跳起来。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通过地底的植物,听到远处的声音

难怪隔着那么多重城门,她竟听到了短命挠墙连幽无命都没有听到。

是不是因为那片腐地上,攀爬着不少血藤

她按捺住微乱的呼吸,假装不经意地回眸去望。声音传来的方向上,的确有两个人正在远远地打量着她。

她记得,一个是副将,另一个是军师。

他们这话,什么意思

便在此时,一道瘦长身影骑着云间兽飞奔而来,正是幽影卫的首领,桑远远听过幽无命叫他阿古。

“阿古将军,属下林天平,奉令接回桑王女,幸不辱命。”将领把桑远远往前一送,拱了拱手,回身便走。

阿古皱起了一字眉,目光迟疑地落在桑远远脸上。

正要说话,忽然一道雪白的影子从三丈来高的屋脊上跳了下来,轻轻盈盈落在了桑远远的身前。

它仰起脑袋,兴奋地打了个巨大的响鼻。

桑远远摸了摸短命的鼻尖,疾走两步,到了阿古近前。

阿古神色一凛,下意识退了半步。

桑远远轻声问道“真是他令人将抓我来”

阿古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明显缓了下,冷声道“主君在等,请随我来。”

桑远远用余光瞥着周遭的守卫,没有再多话。

短命矮下四肢,示意桑远远爬上它的背。

阿古很不自然地扯了下唇角,道“桑王女与主君的战骑,倒是很有缘份。”

两头云间兽跑向内廷。

王城也是用那种质地坚硬的深青色巨石建成的,显得异常沧桑。

短命撒蹄狂奔,很快就把阿古甩在了身后。

到了一处守卫森严的宫殿外,短命委屈地转过脑袋,眨巴着黑眼睛,郁闷地看着桑远远。这意思是连它也进不去。

阿古急急赶来,示意分列两旁的侍卫打开宫门。

一踏进前庭,桑远远便感觉到气氛异常沉重,幽影卫几乎全在这里,神色紧张,像是在防备外来的敌人,又像是在害怕殿内发生什么事情。他们聚在回廊下,跳来跳去,比在外长城时更像一群猴子。

宫门合上,阿古神色肃穆,看向桑远远。

“若是主君昏迷之前下令将桑王女请来,那么,还请做好殉葬的准备。”

桑远远心头一凛,明白了。幽无命出了事,幽影卫封锁着消息,不叫外面知晓。

果然,受了那样重的一箭,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她也把他当成神仙了。

所以,那些人一定不是幽无命派出来的。

她镇定道“阿古将军,请速速控制那支军队,他们奉的必定不是幽州王的命令。我听到他们私下的谈话,提到督主,说要嫁祸幽州王。他们斩杀了三名天都接引使,还想对我父兄下手将军请尽快动手,以免证据被消灭”

阿古面色微变。

桑远远道“将军当知道我听力过人。”

阿古点了点头,唇角浮起一丝别扭的微笑,拍了拍座下云间兽的脑袋,道“我这便去彻查。小五小六,带桑王女下去歇息。”

“我想看看他”桑远远叫住他。

阿古面色有些犹豫。

她的眼睛里泛起波光“他救过我多次,我不会伤害他。”

阿古下意识想要拒绝。

小五咬着指甲道“医者不是说,若是主君在意的人唤他,醒来的可能会更大些么。”

他冲着桑远远挤了下鼻子。

阿古横眉思索片刻“跟好了,主君出了什么事,我活剐了你。”

“哎”小五像猴子一样跳到桑远远面前,躬下腰,摆了个店小二一样的手势,“王女,请。”

桑远远侧头看他。

只见这张年轻的脸庞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假笑。

她盯了他一会儿,他便绷不住了,笑容先是颤抖,然后崩溃。

变成了一只要哭不哭的猴子。

这只猴子死死抿住唇,侧开了头,别扭地说道“赶紧进去瞧瞧吧,迟一刻怕是见不上活人了”

桑远远拎起裙摆,匆匆跑上台阶。

“怎么伤的”

小五道“中了一记毒掌,还有一箭,伤到了心脉。已昏迷九日。”

桑远远想起了他的脸。

那么白,白到透明。她怎么会以为他真的没事呢他太能装了

殿门被拉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药味,萦绕在殿中。

小五引着桑远远到了内殿,只见宽大的青玉床榻上,幽无命安安静静地躺着,胸膛半露,缠着裹了药草的细布。

鲜血透过药草和细布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你们先下去。”小五挥了挥手。

两名面色沉稳的白眉老医者退到了殿外。

“话本子里都说,昏迷的人,只有亲近者能唤得醒。”这位身经百战的小将吸着鼻子,“我骗阿古哥的,其实医者根本就没有那么说过。”

“主君是累了吧”他轻声道,“原本轻易就能走掉的,为什么他要回头呢”

桑远远已走到了床榻前。

为什么要回头呢

医者探过脉之后,忘了替他盖好云被,他的半只手露在了外面,白得毫无血色。

她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很大,掌中也有茧,尤其是握刀的地方。

她把他的手藏回了云被下面,看向他的脸。

这样安静沉睡时,睫毛显得特别长。昏迷几日的人,竟像是没睡够一样,眼下鸦青一圈。

“幽无命,你不能死。”她坐在床头,淡声道,“你要是死了,谁来打下天都啊姜氏的江山,岂不是要稳坐千年万年”

一听这话,站在一旁抓耳挠腮的小五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忍不住插话道“您和主君,当真是天生一对啊”

好一对见面第一句问好便是造反大业的狂人

桑远远回眸答话的功夫,手背忽然重重一痛。

她吓了一跳,垂目去看,便见一只白惨惨的手从云被中探出来,攥住了她,力气大得像是要活撕了她的手一样。

沙哑的声音微带一点喘,低低地传来“我死小桑果,你想都别想。”

“主君”小五差点儿蹿上了房梁。

桑远远循声望去,只见睡美人已如约睁眼,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闪烁着凶狠的笑意。

他一醒,身上那些虚弱好似也怕了他,瞬息之间不翼而飞。

“带她去换洗,脏死了。”幽无命无比嫌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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