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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番外一(下)

往后数日,堂堂衔云郡主,走路姿态略怪诞,且明显有点儿腿抖。

当然,夏纤络偶尔逞能霸道,姚廷玉也会适当配合她。

白天,他们是护卫和郡主,夜间则是相互迷恋、相互索取、相互许予的伴侣。

但有些事,夏纤络永远不会知道。

在每一场至死方休的纠缠倒腾后,她倦极靠在他臂弯内睡得深沉,沾染湿气的发丝黏在脸颊,是他用微凉指尖轻柔拨开。

来之不易的神魂合一,让他如置身幻境。

他不确定,在她张扬的人生中,他会否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

厌倦了人间薄凉、腥风血雨,他想要的是安稳与爱意,纵使包含了痛灼苦恼。

和她共度的短短数月,胜过跌宕起伏的数十个寒来暑往。

他一心祈求,不计较名份,能守得一时得一时,遗憾幸福如梦,美满遽然。

庆和二十三年夏,姚廷玉惊觉郡主府外多了两名鬼鬼祟祟窥探的雁族人,当即选择消失。

他无从判断,是谁出卖了他。

重新怀疑“阮姑娘”,及徐家人饲养的探花狼,姚廷玉为此潜入徐府。

探查那对璧人竟是徐探微夫妇,他为结盟友,道出了冰莲的来龙去脉,并寻求帮助。

计划本来无懈可击,如若他没折返回郡主府,兴许扈云樨再多疑虑,亦无迹可寻。

姚廷玉是在惨遭折磨、仅余半口气时,才隐约听见扈云樨狂怒时的嘶吼给齐王传信,掘地三尺,也务必把人给挖出来

他方知,此果乃齐王泄密所致。

被囚的日子,他真动了求死之念。

可他的确命硬。

被蓝豫立和徐晟救出后,他由徐家人照顾,亦曾听闻夏纤络对他的“死”伤心过、愤恨过,日渐释怀。

对于他来说,被遗忘,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搬离首辅府后,他住进徐探微在篱溪边的私宅。

他们夫妇的大喜之日,他没露面,只冲着城西方向,遥遥敬了杯酒。

同与冰莲有渊源,相较之下,那二人比他幸运多了。

他衷心祝福他们。

最讽刺的是,相遇之始,姚廷玉曾对阿六、大毛、二毛起过杀心。

到头来,他们居然成了除去秦大夫外最常来探望他的朋友。

尤其徐探微夫妇新婚燕尔、游历大好河山时,两条傻兮兮的探花狼巴不得黏在他身上。

阿六立心拜他为师。

姚廷玉开初坚决不同意,后耐不住孩子的软磨硬泡,也深喜对方的勤勉好学,他收下生平第一个徒儿。

筋骨断过,内外伤严重到一度置他于死地,但在秦大夫的回春妙手下,他的功力恢复了三四成。

假以时日,悉心调养,或许能复原得更好。

因身体日益康健,姚廷玉步出阴霾,不再像原来那般意志消沉。

冬临,看阿六舞剑,以剑尖挑破点点雪花,他腹中饥饿,忆及来大宣京城之前干的活儿,心血来潮跑进厨房,搭了个烤炉,寻了菜肉调料等物,兴致勃勃烤起肉串。

猪腰子、五花肉、羊肋排切成小块,还没来得及架在火上烤,已招来大毛二毛和四条半岁大的小狗。

待肉类、内脏等遇热,油星子吱吱作响,香味极其浓郁,勾得狗儿们目露馋光,口水流了一地。

浓香随风蔓延至院子内外,阿六实在抵受不了诱惑,收剑悄然挪步窥探。

只见他那玉树临风、时有颓色的师父,正唇畔含笑,指挥六条黑白双色狗儿如何排好队,如何乖乖坐好,等待分发食物。

众狗被垂涎香味折腾得几欲发疯,不停摆尾晃脑,时而呜呜乞讨,时而咧嘴微笑讨好。

阿六凝望那皮子微略焦脆的烤肉,吞咽唾沫,唯一的念头是赶紧跟在狗狗的后头,免得亏了

一大一小外加六犬玩着“排队买肉串”的小游戏,边吃边闹,不亦乐乎。

姚廷玉脸上渐呈阔别已久的笑意。

谈笑间,他低垂眉眼,以致于人和狗皆没注意,深邃墨眸下,掠过微不可察的落寞。

秋去冬来,冬尽春至。

衔云郡主怀抱一小婴儿回京的消息,轰动全城。

外界传言,小宝宝是她在游玩时收养的。

但夏纤络宣称,是她怀胎十月所生,请求嘉元帝允准纳入皇族。

余人私底下议论纷纭,可她素有不顾廉耻的外名,倒也无人敢当面说什么。

徐探微夫妇为此事特意来了趟篱溪宅院,问候姚廷玉近况的同时,亦旁敲侧击提及孩子。

“是个男孩儿,生来体寒,医官们竭尽全力,据说目下调养得宜,应能平安长大。”阮时意神色温和,语带宽慰。

姚廷玉长眉渐舒,松了口气,随即苦笑“郡主无碍吧”

“你恢复得不错,为何不亲自探视一番”

“我没陪她走过最艰难的时日,为何要在那孩子已具皇族身份时凑热闹她什么也不缺,我反而是个累赘,你俩千万别说我在这儿否则”

他顿了顿,一时间捏造不了太狠绝的话,干脆对夫妇二人投以凶狠眼神。

“否则绝交”

阮时意与他相处久了,知他以往的张狂跋扈半真半假,莞尔“你放心,我决不告诉她你在此地,成了吧”

姚廷玉将信将疑,又觉“徐太夫人”向来一言九鼎,没再讨论此话题。

三个与冰莲相关的“年轻人”共聚一堂,喝着小酒,吃着烤肉,愉快畅谈。

待夜幕低垂,徐赫方抱起半醉的妻,以古怪笑颜道别。

姚廷玉目送二人的马车消失在竹林尽头,强笑数声,亲手掩上大门,把世间的冷暖挡在院外。

然则,三日后,姚廷玉在烤架上摆弄食物,老仆来报,一辆马车由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护送而来,已停在门口。

姚廷玉一愣,大致猜出,徐探微夫妇终归把他给供出去了。

“那两口子太过分了”他磨牙吮血,“老子受尽屈辱也没招出他俩的姓名身份这、这转头就把我给卖了欺负我功力未复是吧”

恼归恼,若然真是郡主找上门,他没法不予理会。

他扯下围裙,三步并作两步,抢至水缸边洗了把脸,确认仪表不至于太遭,才快步赶去大门。

果不其然,门外立着一位衣饰亮丽的美貌妇人,依然慵懒姿态,意态撩人。

怀内抱着一刚满月的男婴,犹自沉睡。

美妇睨向姚廷玉的刹那,蓦然红了眼,轻咬丹唇,嘟囔道“你过来,抱抱孩子。”

姚廷玉如在梦中。

他没想过,堂堂郡主会公然明示这孩子是他的,更没想过,她不打、不骂、不闹腾。

曾一心拒她于千里之外,在亲目见到小婴儿白净可爱的小脸蛋时,坚定信念彻底坍塌。

活了近六十载,他在有生之年,得到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令他难以割舍、为他生下孩儿的女子,离他不过数尺之遥。

他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唯有迎上前,双手小心翼翼接过那小小婴儿。

如捧住世上最稀罕的宝物。

视线霎时间一片模糊。

夏纤络上下打量他,眸光触及他脸额的浅疤,顿时面露恻隐;再观他灰袍残留的油渍和狗毛,眼底如有几分玩味。

“你宁愿躲在这弄烧烤、养狗儿,也不肯回来见我一面”

她眼波流转,怨怼之余,不乏悲伤。

姚廷玉低叹一口气“郡主若不嫌弃,请随我入内。”

夏纤络咬了咬唇角,命属下在院外候命,自顾拽着他衣袍,昂首登上台阶。

进入偏厅,姚廷玉费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模糊他视野的,是多年不曾有过的男儿泪。

他从来没奢望,此生能有一个孩子。

感动、愧疚、自责数尽涌上心头。

“是徐大人夫妇告诉你的”

面对夏纤络罕见的沉默,他谨慎开口。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夏纤络平静注视他。

初为人母,她褪去昔日的张狂和肆意,平添几许温柔和慈爱。

同样,历经劫难,他已不如昔时百折不屈、刚硬逞强。

夏纤络察觉他的狐疑,淡笑道“前日,徐夫人到郡主府给孩子送礼物,笑说了句私宅快成烧烤店。我觉那话太过诡异,记起与你初遇时,你曾言自己在湖边卖烧烤,便想着加以核实

“她死活不说,却又笑得玄妙。我改而去寻蓝家大公子,才知你得罪雁族前任女王,被那妖婆子折磨得半死不活,没敢见我,躲在徐家养伤。

“我昨天真想直奔而来,当场咬死你想了一宿,只觉欢喜。这番前来,是想看看你过得如何,并问你一句你到底要不要我们母子”

去年,夏纤络惊闻心上人离世,为护住腹中那先天体寒的胎儿,可谓九死一生。

母子平安,乍悉孩子的生父尚在人世,可谓愤恨和喜悦交集于一体。

但朝夕相对多时,她深晓,姚廷玉并非全无担当者。

选择回避,必然有他的理由。

她决意亲口相询。

“纤络,”姚廷玉语气艰涩,“我实则一把年纪了,之所以得罪扈云樨,是因为三十多年前,我曾是她的”

“以前的事,我不管,我不管你几岁,不管你做过什么,不管你爱过何人我只管你的未来,只管你是否要我和宝宝”

她果断且干脆的一句话,砸得姚廷玉目瞪口呆。

他耿耿于怀的,是他的实际年龄、经历、出身,会给她和孩子蒙羞。

可他也着实有了她赐予的全新身份,且因血脉相连的新生儿,而赋予了更多责任。

只要她不介意,他又何苦背着沉重枷锁过活

但某件事,他得明言。

“我遍体鳞伤,已不如旧时强壮,没法再像先前那样保护你”

夏纤络绕着他和孩子来回踱步,闻言勾了勾唇。

“本郡主不缺护卫,只缺孩子的爹;你,只能当本郡主的仪宾。”

“这”姚廷玉大出意料之外。

他从没想过,以她的郡主之尊,竟愿意委身嫁给他。

夏纤络悄然从背后抱住他,一如既往柔顺“难不成,你嫌弃我”

姚廷玉哑然失笑,挣开她双手。

就在她恼羞成怒之际,他将宝宝移至右臂,回身俯首,柔柔地吻住了错愕的她。

这一吻绵长且深情。

所求的平安喜乐,只需转身低头,唾手可得。

硬实躯体与温软娇躯紧密相依相偎,却又生怕夹醒了怀中深睡的小婴儿,是以不得不形成奇怪姿势。

万千心事,她的埋怨、他的抚慰,尽在柔情蜜意间交换。

许久,窗外春风送来烤肉串香气,从鲜美浓烈转为焦香。

姚廷玉方记起没全熄灭的炭火,笑着松开她“要不尝尝我的手艺”

“好,尝完你的手艺,我还得尝尝你,”夏纤络瞥见院子角落放着一辆闲置的板车,狡黠一笑,“待会儿,你推板车送我,不准再跑。”

“好好的,为何要坐那玩儿还想游街示众”

姚廷玉与她鼻尖相抵,呼吸相闻,好奇问道。

“不为什么,单纯的怀念。”

她一贯不顾世俗目光,行止随心。

“先吃肉去。”

“吃谁的肉你的还是我的”她牵牢他的手,嘴上不忘逗引他。

姚廷玉从她柔软细腻的掌心感觉到微颤的凉意,心下明白,她正以故作轻松的态度,竭力掩饰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又何尝不是呢

强忍鼻尖的酸涩,他凑到她耳边,哼哼而笑“你若问我,我定回答吃你的。”

有过连绵不尽的痴缠,但二人首次在众目睽睽下挽手同行。

他高大昂藏,挺拔如松;她月貌霞姿,依依如柳。

相守过两载有余,经历重重磨难波折,他们终成眷属,心跳有了同一韵律。

那日午后,偌大京城被染了金光的濛濛飞花所笼罩。

从城东到城西,即便挑选最僻静的小道,“衔云郡主手抱孩子、笑坐于板车上,由死去大半年的姚统领护送归府”的离奇消息,终究传遍了京城内外。

任性妄为的郡主与英气逼人的姚统领之间如何如胶似漆、情深爱笃,以及小婴儿生父为谁至此,满城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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