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姓刘的名克庄,字潜夫,号后村,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词人,为人最敬陆游与辛弃疾,性子也有些诙谑。与宋慈一样,他也曾师事真德秀,二人可算是同门,只不过各自步入仕途,足足有二十年未曾见面了。
“惠父自宫中出来?”见完礼之后,刘克庄拉着宋慈的手:“官家亲自见了惠父?”
宋慈点了点头,刘克庄与贾似道眼中顿时放光,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刘克庄道:“前些时日我听说宋惠父将要大用,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潜夫早已入朝,功业远在慈之上。”宋慈道。
宫门之前毕竟不是说话的场所,刘克庄便邀宋慈去酒楼一叙,宋慈想起天子的吩咐,只能告罪:“尚有急事,需去刑部,还请海涵。”
见他确实有急事,刘克庄也就不好勉强,只能约定下次同聚的时间,目送他匆匆走向马车,刘克庄看了看贾似道:“师宪,现在去哪儿?”
“原是跟着后村公来此堵人的,人既是堵着了,那目的便也达到了。”贾似道眯着眼,有些懒洋洋地道。
他们这次遇着宋慈并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之举。贾似道是赵与莒亲政之后最早进入临安初等学堂学习的那批少年之一。他生性聪慧,学习时甚是轻松,但也正是因此,使得他并不精深,在初时还可以凭借小聪明崭露头角,可到了中等学堂之后便开始落后,到得升临安大学的考试时,他更是名落孙山。
他心中甚为不甘,因此便结交些在京城中沉浮的士人,象刘克庄便是其中之一。对于他的聪明,刘克庄非常欣赏,甚至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两人年纪相差虽大,但也结成挚交,刘克庄也不遗余力提携他,将他介绍给自己的那些老友们。
“正是,下次见面时,我再同他说你的事情。”刘克庄道。
“多谢后村公了。”贾似道忙道了谢。
“何必多谢,为天下荐士,乃我辈之本份。当初若不是真公慧眼,我也不过是一普通士子罢了。”刘克庄有些自负地道。
贾似道笑了笑,没有接过话茬。真德秀与魏了翁二人,如今都已经年过六十,他们正在老去,就连耶律楚材、萧伯朗也已经过了五十岁,当今天子圣寿也已三十五,他亲手带出来的陈子诚、陈任、孟希声等人年纪都接近四十,二十余岁的人当中,贾似道自信算是出类拔萃的。只要给他一个机会,迟早有一天,他能够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主持大宋政局,如同现在魏了翁一般。
他拿来与自己比较的,始终是可以主宰中枢的大人物,而刘克庄与宋慈,在他看来不过是自己上升道路中的阶梯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宫中突然冲出一个内侍,那内侍吩咐了几声,然后门口的十余人立刻散开,纷纷快步离去。
“出什么事了?”贾似道与刘克庄见着这异变,讶然相视。
就在片刻之前,宫中,赵与莒神情甚为悲哀,他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用沙哑的声音道:“起来吧……去召魏了翁来。”
魏了翁刚刚离开,便又召他来,自然是出了大事。
炎黄十四年春二月底,崔与之病逝。
崔与之此时寿元已是八十有三,不过身体仍然不错,春节之时赵与莒还专门去拜望过他,觉得他气色比炎黄十三年要更好了。事实上他的腿脚也一直很灵便,偶尔还能乘列车到临安周边的几个城市采风,他的死来得非常突然,午饭之后拿着本书坐在院中看,当仆人发觉不对时他已经咽气,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声息,也未曾经过任何痛苦。家人不敢怠慢,一面将早已准备好的棺椁抬出来准备收殓,另一面派人奏报天子,同这个消息一起来的,还有崔与之早已准备好的遗奏。
在赵与莒这十余年当中,崔与之与他的关系可谓十分微妙,想到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哪个臣子敢跑到自己宫中讨要东西,赵与莒心中便觉得悲凉。
确实,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崔与之这些年来耍无赖从他这讨要走的东西,他总觉得,崔与之看待他,并不仅仅是看待主君,虽然崔与之很是深藏,但偶尔,赵与莒还是从老头子的目光中感觉到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欣慰与自豪。
便是在赵与莒内心,也没有把崔与之当作单纯的臣子,更是一个良师、益友和亲近的长辈。
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之上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孤家寡人,即使赵与莒如此冷静自持,可在内心深处,总是渴望能有友情亲情。崔与之死了,也就意味着他少了一个懂他助他的良师益友与亲近长辈。
深深吸了口气,赵与莒背转身,不让内侍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注1:苏轼肥胖腹大,一次对着侍妾抚肚自称满肚子不合时宜。
注2:刘克庄与贾似道关系甚好,晚年时因为谀奉贾似道,颇为时人所讥。不过区区以为,以晚宋之局势,贾似道实是有心无力,若非私德有亏,其人倒未必是坏人,说贾似道误国,不过是那些迂腐的士大夫们推御责任之语,最重要的还是贾士道行公田制,侵犯了他们的利益。